起底网暴背面的"水军工业链"

我国新闻周刊记者/苑苏文

发于2022.11.14总第1068期《我国新闻周刊》杂志

760元能做什么？2020年5月30日清晨，广州市民李琳将这笔钱微信转账给一个陌生人，购买的是标价500元的10万微博"僵尸粉"、160元的2万点赞数和100元的1万转发数。数据是水军账号刷出来的，不代表实在的注重和互动，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，引发了一场网络暴力"海啸"。

数据营建了虚伪的气势，却或许骗过途径的算法，把微博引荐给更多实在的用户。李琳在微博里控诉，她的女儿被班主任"体罚吐血"，并附上了"血衣"相片。到了那日正午，这条微博转发和谈论都超越50万，爬到了热搜榜首，论题阅览量近6亿。愤恨的流量好像海啸，卷向了实际，当事班主任遭受网暴，个人信息被人肉查找，校园迫于压力令其停职。当地行政和法律部分全力查询此事，调取监控后却发现，耸人听闻的情节是假造的，"血衣"是用化妆品兑水染的。李琳和刷数据的"老板"都因寻衅滋事罪获刑。

互联网构建了当下民众的公共日子，虚拟空间与实际空间交错在一同，依附于虚拟空间的罪恶，也从隐秘处滋长出来。近几年，公安机关网安部分接连展开"净网"专项举动，继续冲击"网络水军"。本年下半年，全国规模内正在展开为期6个月的依法冲击整治网络水军专项作业。

"网络经济是信誉经济，网络水军的存在，会导致信息的虚伪和失衡。"我国政法大学网络法学研究所所长李怀胜告知《我国新闻周刊》，在互联网黑灰工业链中，网络水军附着于"网络恶势力""网络黑社会"上，损害公正的商业竞赛环境，损害网络空间的公共秩序，损害国家安全，损害个人的人格权和名誉权。

而在一同又一同的网暴作业中，不时能看到网络水军的身影，以及越来越完好的黑色工业链条。

李琳的女儿6岁了，从幼儿园升上了一年级。2019年12月10日下午，她从校园接到女儿，发现女儿的秋衣秋裤湿透了。女儿告知她，自己和别的四名同学在校园操场罚跑10圈，中心伴有咳嗽、气喘和吐逆。李琳一面带女儿就诊，一面在微信群和朋友圈"声讨"教师，校园与教育局与她开了几回协调会，但她以为作业没有取得注重，校园偏袒教师。

李琳成善于单亲家庭，极度缺少安全感，总以为他人会对她晦气。自从以为女儿被教师"体罚"，她就"陷进去了，变得有点没办法出来"。办案人员泄漏，即便有监控视频和许多客观的依据证明，李琳的女儿仅仅被罚跑了圈，吐逆是因为劳累，但李琳在供述中详尽地描绘了女儿"吐血""哮喘发生"的进程，"这些细节让你觉得那段阅历非亲历无法获悉，假如不是看到监控，咱们也会怜惜她。"

李琳是短视频途径美妆博主。在交际媒体上，她为自己创造了虚拟身份：名校结业，家庭圆满，正计划全家出国日子——这与她的实在日子存在落差，她学历一般，丰满当过空姐，横冲直撞总是脱离她满天飞，她辞去作业后，首要承当了育儿职责。

2020年3月，李琳在微博上注册了账号"小岛里的大海"，3月21日、3月28日、4月6日、4月11日和5月30日，屡次发布教师体罚学生以及孩子地点小学和校长不作为的内容。在2020年5月30日之前，她的微博转发量在1000次以内，阅览量有上千万，但这些流量在微博归于不温不火，并未引起很多"围观"。

但在2020年5月30日这天，李琳在清晨6点再发微博，描绘"女儿坐到车上就大口吐血，弄的身上都是血"，并附上了一张此前没有宣布过的布满鲜红"血渍"的校服相片。此外，她还称在5月27日清晨2时出门倒废物时，被班主任要挟及殴伤。

与此前发布的其他微博不同，李琳为这条微博花钱买了"推行"。据她供述，那张布满"血渍"的校服相片是"推行人员"主张她添加的，意图是更好地佐证她的猜测。但她女儿并没有吐血，时运欠好她用化妆品兑上水，制作出了鲜红的液体，淋在女儿的校服上。

"推行人员"是谁？李琳说，她丰满给自己的美妆视频购买一些点赞和谈论。关于推行她女儿的事，就找到本来买过点赞的人推行自己的微博。出售这些推行数据的人，是她在二手转卖途径"咸鱼"上找的。

随后，李琳那条微博火了。在李琳付款4个小时后，附有血衣图片的微博就上了热搜。"有图有本相"的惊悚细节招引了很多注重，到正午时，这条微博的转发量就到达589467，谈论数为566263，阅览量为181744355，而相关微博论题蹿至热搜榜首，阅览量5.4亿，谈论数19.6万。

很多网民斥责校园和班主任，呼吁有关部分彻查此事。2020年5月30日正午，广州市白云区教育局发布通报，称联合公安等部分介入，建立专项查询组进行查询。

2020年5月31日清晨，广州白云公安通报了"回转"音讯。在2020年儿童节这天，李琳被警方带走。据警方通报，李琳成心假造虚伪信息，经过注册微博、微信账号方法，冒用其他家长身份歹意分布传达，并雇请人员进行网络炒作，然后到达迫使校园开除涉事教师、索要补偿等意图，鉴于她的行为严峻打乱公共秩序，社会影响恶劣，期望涉嫌寻衅滋事。

半年后，李琳以寻衅滋事罪获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，缓刑二年。

炒热"血衣案"的推手也没能逃脱法网。2020年6月3日，李琳被操控后的第三天，警方捕获了马某。他招认，自己在网上发现名为"某某自助下单社区"的途径，经过这个途径下单，能够付费购买在各类交际途径账号的点赞数、转发数和粉丝数等服务。马某是"署理"，他经过闲鱼等途径发布广告招引客户，将客户的需求在途径上下单，从中赚取差价。

署理的上线是途径，但途径也分大途径和小途径，存在层层转包的联络。2020年7月21日，广州警方赶赴山东，在某居民小区找到了马某的上线途径。在那套民房里，一名老板带领几个年青人建立了代刷作业室，作业室没有注册工商经营执照，"经营规模"是给短视频类、文章类、投票类、网课类等途径添加点赞数、转发数和粉丝数。

但作业室仍是网络水军链条上游接单的一环，作业人员并不直接参加代刷，只对自己建立的"小途径"进行日常保护，并进行售后服务。"小途径"运用API接口程序与上家网站对接，可视作"大途径"的分站。在"小途径"后台，警方发现了马某替李琳进行微博涨粉、点赞、转发的下单记载。

《我国新闻周刊》记者在闲鱼上用"推行"等关键词查找，查找到售卖代刷数据的帖子。卖家直接宣布图片，在图片顶用杂乱的手写字体传递微信联络方法，用"黑话"来标明产品，比方用"芬"替代"粉丝"，"米"替代"元"。

记者以购买粉丝量的名义联络到了出售人员彭成，电话那头是个年青男性的声响。彭成告知记者，他自己建立了一个"小途径"，手下有6名署理，现在生意忙不过来，仍旧在招署理。

彭成发来了自己"小途径"的截图。记者看到，其上可购买的产品触及抖音、快手、哔哩哔哩、拼多多砍价、日子缴费，tiktok(抖音海外版)、小红书、闲鱼和王者荣耀，产品类型包含添加播放量、点赞、谈论、转发和粉丝。他称现在不做微博的推行。

"谈论或许比较贵，点赞和转发廉价，播放量等于不要钱。"彭成告知《我国新闻周刊》，在抖音上刷100万播放量，给客户开价30元。署理挣钱，首要靠粉丝数和谈论量，在抖音途径上，署理对客户的报价是100个粉丝6元，2~3角1条质量不等的谈论，而依据他发来的途径截图，署理"拿货价"是100个粉丝2~3元，谈论每条1角左右。

记者发去一条抖音著作衔接，并付出90元，要求为著作所属账号购买价值60元的1000个粉丝，以及给著作添加价值30元的100条谈论。彭成赞同接单，"再送你10万播放量"，他表明，只需求一个半小时左右，粉丝量就能到位。

"(粉丝数量)不能上太快，上太快对号影响也欠好"，而100条谈论到位需求24小时左右。记者购买的是每条价值3角的"高质量"谈论，他确保是"活泼真人、带头像资料，可自己界说环绕某个方面去谈论"。

何为"活泼真人"？彭成表明，这与实际中的真人意义并不相同，是意味着"账号质量超高，带著作，带头像，高活泼"，每个操作者能够具有多个高质量账号，下单之后，操作者运用这批账号是"纯真人做使命，一个手机，一个账号，一个IP"，并且"下单就跑，从来不推迟，24小时跑单"——这意味着24小时经营。

为了确保这些"真人粉"的手打谈论绕过审阅，彭成要求，每条抖音视频下，最多购买300条"真人谈论"，假如是定向的机器谈论，则答应购买1000条。谈论的内容方向也有约束，"国家诽谤，谩骂的谈论搞不来"。

而在他的发单途径上，能够看到这些真人手打谈论的实时进展，以使命愁眉苦脸百分比标明使命愁眉苦脸度。"我的上家便是老板，他们有自己的机房和服务器，便是做这个的，售后秒回。"彭成说，这确保了谈论内容的灵活性，能够依据变化多端的途径审阅规范做出改动，或许联络客户进行退款。

彭成说，他从五年前开端做水军代刷生意，在此之前倒卖Q币挣钱。Q币是交际媒体上的一种虚拟钱银，常被用于网络赌博活动。彭成表明，自己不是专业的"引流"，不是依据用户爱好去推行，经过他添加的粉丝"90%以上都是死的"，假如账号有卖东西的诉求，最好去找专业的引流公司，"走正规途径打广告引流，便是有点贵。"

记者下单购买后，不到一天时刻，100条谈论出现在记者引荐的抖音著作下。这些谈论犬牙交错，多的有十几个字，内容都与抖音著作相关，看起来就像是实在的网友谈论。

这些谈论来自何人？肖雅菁是广州市白云区检察院检察官，曾参加处理"血衣案"，她告知《我国新闻周刊》："经过水军‘增粉、点赞、转发’网络信息进程中，有需求的客户往往经过署理下单，署理将使命导入途径，由后者担任安排‘生产线’式操作，终究愁眉苦脸信息分散使命。这些途径服务器多放在阿里云或腾讯云，由中心商家供给和保护。客户需求经途径分配终究‘概括’在主动电脑程序(俗称‘僵尸号’)或把握很多账号的网络水军团队(俗称‘水手’)。‘水手’或许是一些社会清闲人员，也有的是在校大学生。他们针对‘网赚’项目将养号、刷单视为兼职，有意图性地人为进行虚伪谈论或转发、点赞很多网络信息，在愁眉苦脸特定使命的一同也获取必定酬劳。"

《我国新闻周刊》在一位网警处了解到，在水军工业链中，细分为技能流、卡商、接码途径等多种类别。虚伪的谈论首要有两个来历，一种是水军团伙经过"养号"，即把握很多手机和手机号，注册微信、抖音、快手等各类账号后，进行一些规律性活动，如宣布著作等，仿照真人的行为，用来逃避途径的审阅机制，这些仿真号(又称"真人号")成熟后，再交由电脑程序进行主动化谈论。而另一种则为人工谈论，客户需求经过途径发包，承包商一般再经过微信群或众包途径发布使命，一些兼职人员收取愁眉苦脸使命后，再兑换为相应酬劳。

在"血衣案"中，涉嫌犯罪的情节在于发布虚伪信息，打乱公共秩序，途径"老板"为此承当了寻衅滋事的刑事职责。广州警方通报，在捕获李琳后，警方又捕获了为她供给代刷服务的犯罪嫌疑人共5名，分为两个层级，其间榜首层级为马某，第二层级为途径，该途径地点的"作业室"被定性为"不合法供给推行营销等服务的营利性代刷途径"，经初步统计，作业室的涉案流水逾2000万元。

"‘血衣案’是一同较为典型的水军与大众一起推进的热搜案子。"肖雅菁以为，之所以说是一起推进，首要在于教师优待未成年人这个论题自身就能抓取大众眼球，再加上网络水军的推进，就敏捷形成了网络舆情。可是让她较为不解的是，李琳购买了部分廉价的僵尸粉，并不代表实在的注重，虚伪的注重度是怎么撬动了现象级的传达？

2021年8月，新浪微博发布了热搜排名公式，为(查找热度+谈论热度+传达热度)乘以互动率。每分钟核算一次，取前50名进行展现。新浪微博相关人士告知《我国新闻周刊》，互动率是热搜的一个衡量要素，这个数据能够衡量网友乐意参加论题的程度，反映了用户消费内容的志愿。

互动率的核算也有一套后台公式，分母是原创内容数量，分子是发布内容的互动数据，即转发、谈论和点赞。这意味着，某个论题里，假如原创内容较少，而对这些内容的转发、谈论和点赞数量又高，则简单上热搜。"比方一个论题里有1000条内容，被转发100万次，谈论了200万次，点赞了1000万次，另一个论题原创数1万条，但转发、谈论和点赞比较少，那么前一个论题更简单上热搜。"上述人士表明，这样的规划能反映出微博论题实在的热度。

水军制作的虚伪热度能否见效？上述人士指出，现在微博有反水军程序，能够剖析账号的行为、IP地址和运用设备，来判别是否是水军。"首要排查的是机器水军。"该人士供认，关于水军团伙养的"真人账号"，断定是视频号否为水军比较困难。"什么是水军？我现在想到的就三个规范：是不是人，收不收钱，是不是自在毅力。途径只能确定是人仍是机器，其他两方面依托途径很难判别。"该人士以为，途径会将比较简单辨认的机器水军抓出来，"可是假如找出代刷的暗地黑手，途径比较有难度。"

可是，在"血衣案"中，李琳雇佣的"水手"骗过了微博的反水军程序，虚伪的数据成为她的微博冲上热搜的垫脚石。肖雅菁还特别指出，当这条虚伪指控引起注重后，一些粉丝数量成百上千万的微博"大V"也转发了此事，助推了事态的发酵。

一些"大V"热炒社会作业，招引注意力，背面有营销的意图。在微博有500余万粉丝的王三告知《我国新闻周刊》，他观察到的"大V"分为两类，一类是专业人士，如医师、律师、投资人、经济学家，以及情感博主等，他们靠专业堆集创造原创内容，协助网友答疑解惑，依托常识变现，另一类则是营销号，这类号缺少原创才能，为了招引粉丝，甘心成为网友宣泄心情的出口。

王三指出，营销号不在意事实本相，当他们察觉到网民积累起了某种心情，就会替这类心情代言，甚至会适应心情对作业进行片面解读，"凑集资料，制作一个靶子，替网民当打手。"他说，有的营销号会打破品德底线，对被指控者进行过度谩骂，引导网络暴力。而因为有人带头"开打"，网民纯真心情会更肆无忌惮，暴力的气焰也就越盛。而当狂欢完毕，心情如潮水般退去，营销号就能收割一大批粉丝，尔后不论是引流仍是带货，都能获取收益。

这令网络暴力成为"流量暗码"。极点心情挑动的狂欢，更简单令用户动手指，转发、点赞或许谈论极点言辞，堆积消费内容的数据，添加论题的互动率，将其推上热搜。在某些微广博V眼里，这便是"愤恨的流量"，是最好赚的一种。而这其间，也有水军火上加油的影踪。

在讲话极力了一位明星后，芒果堕入到一场耐久的网络暴力中。她企图反击，但因为两边位置并不相等，她是网络透明人，对方是具有百万粉丝的明星，这令芒果处于被追着打的状况，并遭受了很多明星粉丝的谩骂和诽谤，阅历了几轮冲上热搜的网暴。

那是在2019年下半年，芒果在微博上看到一位明星穿衣露出的热搜，她以为这位明星是急于知名而低俗炒作，时运欠好发了微博，谈论这位明星运用色情打擦边球炒作，她供认自己口气较为尖利，可是她的微博粉丝少，"感觉对她(明星)造不成什么影响。"但那条微博被明星转发，对方看起来恼羞成怒，讲话称要"做个试验"，让芒果也感受一下"我们轮番不间断不重样骂你的味道"，粉丝们被鼓动，在铁粉的安排下，"受命出征"去骂芒果。"他们形成了一个安排的网暴团伙。"芒果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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